气候变化使更多妇女面临家庭暴力的风险

莱娜（Lenaigwanai）说话时捂住了嘴。她试图掩饰她的断牙，这是她在肯尼亚北部的一个虐待幸存者避难所找到庇护之前所经历的痛苦印记。

这位三个孩子的母亲在7月份被迫离开家后，来到了这里。在肯尼亚北部遭遇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干旱前，她的丈夫就已经很暴力。当一家人仅存的68头牛，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计来源一一死去时，虐待开始变本加厉。

“他明显很沮丧，把怒火发泄在我和孩子们身上，”她说，“我只是觉得他想赶我们走，因为他再也无法养活我们了。”

莱娜是近几个月来抵达乌莫贾（Umoja）避难所的数十名妇女之一，她们逃离了因干旱而愈加贫困的家庭所带来的暴力。她的半游牧的桑布鲁（Samburu）牧民社区，很容易受到降雨量的影响，曾经能够提供充足牧草，但现在却尸体遍布、干旱贫瘠。

随着气候变化带来了更频繁而强烈的极端天气事件，在全世界的这些地区，暴力威胁可能变得更加普遍。

科学家们长期以来一直警告说，气候变化对世界上最贫穷和最脆弱的人群影响最严重，富裕国家的谈判代表在埃及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承诺，要做更多事情来帮助已经水深火热的贫穷国家。一直以来，气候变化对女性的影响都受到很少的关注。但今年，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指出了气候变化与暴力之间的联系，并引用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极端天气事件正在推动家庭暴力，对公共卫生和性别平等产生全球影响。

明尼苏达州圣凯瑟琳大学的研究人员在2021年对肯尼亚极端天气事件进行的研究发现，由洪水、干旱或极端高温引起的经济压力加剧了家庭中的暴力。该研究使用了卫星和国家健康调查数据，显示在经历极端天气的地区，家庭暴力增加了60％。该研究以及今年在《柳叶刀》杂志上发表的另外40篇文章都表明，极端天气事件期间或之后性别暴力增加。

哥伦比亚大学梅尔曼公共卫生学院人口与家庭健康系主任特里·麦戈文（Terry McGovern）称，这一联系的科学证据是“压倒性”的。“热浪、洪水、气候引发的灾难增加了性骚扰、精神和身体虐待、女性杀害，减少了经济和教育机会，并由于强迫迁移增加了被贩卖的风险，”麦戈文说，某些方面的数据仍然有限，包括心理和情感暴力以及对少数群体的袭击。

几位学者、活动家和人道主义工作者表示，极端天气事件与针对妇女的暴力之间的联系需要更多的研究。与气候变化的硬科学不同，他们说，暴力的复杂驱动因素无法轻易通过数字捕捉。

“气候话语全部都是关于数字，但关于暴力和权力动态变化的证据无法以这种方式捕捉，因此它没有得到同等的重视，”英国东安格利亚大学性别与发展教授尼蒂亚·拉奥（Nitya Rao）说。“很难建立线性联系。”

在乌莫贾，没有人怀疑干旱正在推动暴力上升，其膨胀的数字足以证明这一点。非营利组织桑布鲁妇女信托基金（Samburu Women Trust）帮助逃离虐待家庭的妇女自力更生的简·梅里瓦斯（Jane Meriwas）说，来自乌莫贾的妇女人数在过去一年中翻了一番，达到了51人。

“随着社区和家庭失去生计并遭受饥饿，破碎的家庭增加，”她说，“大多数人现在从事危险活动来让自己填饱肚子”，如性工作和私自酿酒。

由于其半游牧生活方式，桑布鲁妇女特别脆弱。梅里瓦斯说，她们很少或根本无法稳定地获得医疗设施、警察保护或支持服务，使她们难以举报虐待。“她们真的在沉默中受苦。”

“暴力在洪水期间达到顶峰”

在印度东部，更频繁的暴雨和毁灭性的洪水是导致暴力的原因。贫困因突发的经济压力而加剧，社会不平等常常使妇女被困在虐待伴侣或其他家庭成员身边，因为她们无处可去，也无法依靠当局的帮助。

一位要求使用化名德维（Devi）来保护其身份的五个孩子的母亲说，她对气候变化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每次洪水袭击她所在的比哈尔邦的村庄时，她的丈夫都会愤怒地带着暴力回家。

她的丈夫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打工，每个季节都可能是个挑战。德维说，季风季节是最艰难的。那时，在融化的喜马拉雅冰川下游的低洼村庄，河流猛涨，淹没了大片土地，使农业变得不可能。在洪水消退之都无法再工作，她的丈夫回到家里，就把沮丧发泄在家人身上。

“洪水期间暴力达到顶峰。那时一切都变得更糟，饥饿、压力，我们家里还有蛇进来。”40岁的德维说。“愤怒被发泄在我身上。那些时候压力很大，我因为高度紧张而无法入睡，”她说着，擦掉脸颊上的眼泪，一个小儿子过来靠在她身上。

德维与她的婆婆住在一起，她几乎没有隐私可言，难以声张。但当老人离开后，她的丈夫在洪水期间“日夜”殴打和咒骂、虐待她。

在印度最贫穷的邦工作的草根组织Bhoomika Vihar的主任希尔皮·辛格（Shilpi Singh）说，她认为洪水与暴力之间的联系是直截了当的。“这归结为经济困境。当家里没有食物时，男人通过殴打妇女来发泄沮丧，而妇女从小就被灌输的观念就是忍辱偷生。”

对于德维来说，洪水本身困住了她。洪水包围她的家，将她和她的家人与外界隔绝，进一步增加了她的脆弱性。当她谈论自己的情况时，她反复提到一个众所周知的印地语短语，大致翻译为“我忍受”，这几乎总是指妇女的痛苦。

“如果我的女儿们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告诉她们，她们必须忍受，”她说，“如果有糟糕的日子，好日子肯定会随之而来。”

台风带来的教训

科学家们强调，极端天气事件不会导致家庭或性别暴力，而是加剧现有的压力或使施暴者更容易实施这种暴力。灾难后的大规模流离失所会使妇女面临更大的危险，孟加拉国和印度部分地区的研究表明了这一点。

菲律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容易发生灾难的国家之一，频繁遭受地震和风暴，随着全球变暖，这些风暴变得越来越强烈。九年前，有史以来记录最强的气旋之一台风海燕，摧毁了菲律宾的整个村庄，造成6000多人死亡，约400万人流离失所。

2021年12月台风莱伊袭击菲律宾时，该国准备得更好一些，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但造成的财产损失几乎和以前的风暴一样多。一年多后，许多受害者仍然住在临时避难所中，失去了他们的房屋，在很多情况下，还失去了他们的庄稼和生计。

当地社会福利部门发言人罗梅尔·洛佩斯（Rommel Lopez）说，在一个对妇女暴力普遍存在的国家中，这些压力往往成为家庭内部虐待的诱因。根据2017年菲律宾统计局进行的人口调查，每四名15至49岁的菲律宾妇女中就有一人经历过丈夫或伴侣的身体、情感或性暴力。

“当发生灾难或冲突时，这可能会让家庭陷入困境。疏散中心的情况是一个促成因素，”洛佩斯说，“这让他们感到不安。这增加了他们的沮丧。当有人感到沮丧时，他们可能会达到某个点，这可能会引发暴力。”

阿伊拉·纳西（Aira Nase），37岁，一生都在逃避暴力。她的母亲遭受过丈夫的殴打，作为一个小女孩，纳西发誓永远不要像她一样。她为独自抚养三个孩子而感到自豪，在首都马尼拉找工作养活他们。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时，她决定离开城市，带着家人回到菲律宾群岛东部的家乡南莱特省。她与当地的渔民生活在了一起，一段时间内，这对夫妇享受着宁静的生活。特别是在纳西2021年怀孕后，他们偶尔会因为喝酒而争吵，但从未发生过肢体冲突。

2021年圣诞节前夕，台风莱伊登陆后，一切都变了，摧毁了该国大片地区，也摧毁了他们的家。他们在一个作为临时疏散点的学校图书馆里度过了假期，直到5月才离开。

她的丈夫开始更频繁地喝酒，两人每天都在争吵。然后纳西的母乳干涸了，但这对夫妇买不起婴儿配方奶粉。她16岁的女儿生下了一个早产儿，由于他们负担不起医院费用，婴儿夭折了。

这对夫妇之间的紧张关系在2月份达到了顶峰，当时纳西的伴侣醉醺醺地回到图书馆，打扰了其他避难者。纳西说，她徒劳地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当她要离开时，他踢了她一脚，然后冲出房间。纳西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在监狱里了。

“那是我们非常压力大的时候。我们破产了，没有工作。他脾气暴躁，经常喝醉，”纳西说，“我告诉他：你不是唯一一个在风暴中受苦的人，我们的邻居也是。如果你有问题，为什么不跟我谈谈？”

没有官方数据表明极端天气灾难如何影响菲律宾对妇女和女孩的暴力水平。一项基于与包括台风海燕幸存者、援助工作者和政府官员在内的42人的深入访谈的研究发现，台风海燕过后，家庭暴力、性暴力和乱伦的报告有所增加。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IFRC）对受影响地区800多个家庭进行的另一项调查发现，早婚和家庭暴力也有所增加。

人道主义组织试图打破这一模式。他们在受台风莱伊严重影响的迪纳加特群岛发起了一场海报活动，提供一个妇女在家中面临暴力时可以寻求帮助的地方，并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

对于乌莫贾的桑布鲁妇女来说，逃避暴力和干旱的双重压力已成为她们生存的关键。

罗斯·莱罗克（Rose Lairolkek）坐在由泥顶小屋避难的阴影中，回忆起两年前的往事。她的丈夫在发现所有牛都死了后，愤怒地回家并殴打了她，在她的右肩上留下了至今还在的伤疤。

“它几乎要了我的命。”